张艺谋谈新作《影》的制作内幕
搜狐娱乐讯（森月/文 远辉/视频 马森/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业内提到“导演”，就是指张艺谋导演自己。听到这个说法后，张艺谋露出粲然一笑，说道：好像有段时间是这样的吧。他称得上这样的荣誉，在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张艺谋带着他的新作《影》展映，映后获得了长达六分钟的热烈鼓掌。张艺谋第一次描述了在那个瞬间，在作为导演，被观众鼓掌致意的六分钟里，他自己是怎样的一种亲身感受。
张艺谋说，知道人家鼓掌是流程，但“有点不好意思”，特别是刚开始鼓掌的时候灯没有亮还不能站起来，就“觉得有点不礼貌似的”。张艺谋说话越来越轻，似乎唯恐声音太大破坏了空气中的某种东西，在整个采访的过程里，他不是在凝重地思考就是在露齿微笑，说道兴奋处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68岁仍然流露出天真和专注。在电影节上与观众同坐一席观看自己的作品，张艺谋说，很多电影人在这里抛开所有的东西只关心电影和观众，寻找到一种存在感和自豪感。而这一点，对他这样已经拍了40年戏的导演，也还是挺重要的。
此前《影》一直是一个神秘的项目，人们无法从片名或者海报中判断这是一部什么电影。在电影上映后人们才发现，原来张艺谋心里一直有一个想要为“替身”说话的冲动。他说，历史上的政客大都有替身，但能搜到的资料实在有限，而他一直在等一个故事，等到能把他想要拍的替身嵌入到故事里。
电影中最亮眼的是对主角的拍摄，除了邓超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将自己的身体在几个月内快速膨胀又迅速消瘦，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完成了这个精彩的角色之外，张艺谋导演本身也做出了极大的付出，来保证他消瘦前后拍戏的完整。比如同一个场景需要拍摄两次，那么就要精确地纪录两个月前，邓超没有减肥前的每一个道具的位置，甚至纪录他自己的每一个反应，甚至要记得演员的每一次肌肉颤动。更难的是两个邓超碰杯，张艺谋详细解释了是怎样让两个邓超隔着两个月的时间精确地把杯子碰到了一起。
至于为什么不用电脑特效去实现这一切，张艺谋说，还是会坚持尽量拍出来，不是花不起做特效的钱，而是希望坚持电影的某种品质。
搜狐娱乐：我们昨天目睹了一个长大6分多钟的盛大的鼓掌，大家对《影》非常喜欢，您之前有预期到这种结果吗？
张艺谋：其实也没想过，我喜欢电影放映完了你看大家的眼睛，因为电影节常常是这样的，当然他们不满就是不满，他们也有很多鼓掌的，也都时间很长。但是你看大家的眼睛，你从眼睛里去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真的有那种感觉。所以我喜欢那个瞬间，就是看看大家的表情。
搜狐娱乐：我们还以为在那个时候您可能会，您作为一个导演，其它人给您鼓掌的时候，您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张艺谋：当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人家这是流程，电影节是这样的，开始鼓掌的时候，那个灯没有亮你还不能站起来。就是你一开始你坐那儿你就有点别扭，觉得不礼貌似的。灯亮了，你可以起来了。每个电影节都是这样的。你还是觉得电影节与电影人来说是一个隆重的一个聚会，它还是让很多很多电影人在这里抛开所有的东西只关心电影和观众，它还是让电影人寻找到一种存在感和自豪感。这一点还挺重要的。
搜狐娱乐：《影》这个电影其实在我们这一次看到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单从片名还有放出来的角色海报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电影，这是您故意而为的策略吗？
张艺谋：也不是我，那可能是发行公司宣发吧。是，真的还看不出来它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古装是知道的。
搜狐娱乐：可能看完的时候大家会想起来很多其它的一些电影，比如有人说这个特别像《影武者》，您怎么看待这些评论？
张艺谋：其实不像《影武者》（《影子武士》），这是我喜欢的作品，但我们还是要刻意的避开它。它是同类的题材，都是在写替身，都是在写一个古代的时期，在帝王将相之中有一个替身。因为通常找替身的一定是帝王，所以大体是这样子。通常生老病死需要找替身。除了这个故事本身有这样的一种类型上接近之外，没有，其它的都不一样，整体都不一样。
搜狐娱乐：您什么时候开始对替身感兴趣的？
张艺谋：很早就开始了。也可以说是看完《影子武士》，30多年前了吧。以后我其实当年就，觉得中国也可以有这样的故事，完全可能的，中国有那么多朝代。但是后来一年一年的你发现，在资料上，在史料上你去找，关于替身的史料寥寥无几，你搜一下很少的记载。构不成一个故事的素材。然后你再看中国的古装戏都拍烂了，影视剧，好像也没人拍替身，一直没人拍替身，我就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有兴趣。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也许有5个导演3个导演都拍过了，我可能就算了吧。但是一直没有人拍，就这个好奇心，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于是我就想哪一年我碰到一个古代的故事，我就把它改一下，改成一个替身就完了。所以这正好碰到朱苏进这个小说，我挺喜欢，他写的《三国》，拿过来就跟他谈，就改。他还挺懵的。后来我们用了3年半的时间把它终于改成这样一个替身的故事。
搜狐娱乐：可是它这个架空的设定？
张艺谋：因为你不能放到真三国，因为《三国》是一个名著，它有许多定论。有替身这个事情三国又没有，那原著党就会说是吧。因为它是四大名著，还有一个就是三国中的人物基本上生死都是定论的。你不能让周瑜把孙权杀了吧。所以这样的话大家就会说你胡闹，所以你架空一点，因为你毕竟不是。你不是有兴趣去拍《三国》，你只是借人家朱苏进原来写的三国故事，借人家，借壳上市。你是要讲你的故事，所以你就不要再套到三国上了，所以我们后来就放弃套三国上了。
搜狐娱乐：这个卡司是您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张艺谋：有了剧本以后就开始了，有了剧本就开始选。有一个要求就是说，因为这个故事最后看起来像一个莎士比亚悲剧的、很强烈的戏剧故事，所以我自己就要求认为演员都得是声、台、形、表要过关，就都是会演戏的演员，最起码台词都不能是港台腔或者其它的，都不行。就普通话要说的，这个是很讲究的，这个莎士比亚戏剧的重要性。所以这样的话就定了标准的，就是说我们就找这种能过关的，绝对能演出来的这样的范儿才行，所以基本都这样定下来的。所以你看我这一点就比较高兴，就所有的演员的台词都标准国语，而且这就是正范儿，我们是一个戏剧，莎士比亚戏剧的一个结构。但是原来邓超定了以后，其实孙俪这个人物我们也有过其它女演员的备选，当然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我们就说，干脆就是孙俪来演吧，这个女角。这样也很有意思，就是夫妻两个，又是邓超一个人要争这个女的，两个人变成一个很特别很奇怪的现象。但是孙俪又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她也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后来我们就觉得夫妻两个来演也很有意思。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从演技的角度考虑的。
搜狐娱乐：怎么定下来是邓超的？他其实牺牲还挺大的。
张艺谋：邓超是这样的，我其实不是看他的综艺，综艺我也不看。我看大家都在讨论跑男讨论这个，综艺我不看。我看他的几部戏，我自己认为他演那种正剧，其实张力很强的，他塑造能力很强的。就是所以邓超正经起来是很会演戏的。根据能力来选择的他。邓超也很积极，然后又跟我谈，他就愿意，他说我要做这个挑战。他读了剧本以后，非常的愿意来做这个事情。而且他认为不要有电脑特效，他说我就是真人来做这个事情。我们当时定下来真人来实拍。我们不要电脑特效来做，真的要。所以他先用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把自己练成一个身强力壮的一个肌肉男。然后来拍，开机，就等他练成一个肌肉男我们再开机，拍两个月以后，境州的戏拍完了，他回去。但是我们只能给他20天，因为不能再给他两个月了，全组都等着呢。所以我们只给了他20天，他就狂瘦到一个病夫，再翻回来演子虞，把所有两个人同框的戏全部重演一遍，所有的演员全部回来，重配合一遍，难度非常高的。他很玩命很努力，超出我的预期。我后来就觉得你不能再减了，你这样就要内分泌紊乱，你会免疫系统出问题。大夫也警告他。就很玩命，他就是要减到这个程度，所以你看到的演员身体的变化，全是他自己的做出来的，没有电脑。因为你看到性格和心理上的变化，这个是最难的，身体上你还可能，但是性格和心里上判若两人。我觉得这个是他做的这一点很成功。
搜狐娱乐：我们随机采访了一些国外的记者，他们很多人没有看出来这两个角色是同一个人演的。
张艺谋：对，这是最高的褒奖了，就没看出来是一个人。
搜狐娱乐：因为他要拍两次，而且隔了那么长时间，需要其它演员的配合，包括场景，这个椅子在这儿完全不能动。这个怎么能做到？
张艺谋：当然，这就是工匠精神，一丝一毫，就所有的记录全部在案，就这个东西，这个点，一定要做好，就画好，所有的角度全部量好，摄影机全部量好角度，什么都量好。两个月以后再回来全部重复，然后两个人同框，一心的演A和B，那么A演完了，A做一个替身，你演B。非常难的。细节，尤其是互相打，你看我们有很多互相打，那个特别难。
搜狐娱乐：互相打，而且两个人还有眼神交流。
张艺谋：嗯，非常难。其实还有一个细节你想象不到，难就是你看到他们两个人喝酒，碰杯。我就告诉你，那个碰杯是非常难的，我后来才发现。演完第一遍了，两个月以后来演碰杯，他俩是在空中这样碰杯的，干。哇，这个点找不到了，在空中的，也就是说我现在伸长一点，我就把你的杯子挤掉了，我伸短一点就没碰上。我左一点右一点上一点下一点都不对，两个杯子之间就这个地方碰一下。你再次找那个点，在空中你怎么找，我都快费劲死了，我们基本上就是拉钢丝，细的钢丝，拉的跟经纬线一样的。拉住中间那个点，然后邓超你举杯以后，干。你就只能碰钢丝中间那个点，你多伸一点都不行。再退一点你又不够了，那个就费很长的时间，现在很精准。你看两个人碰杯你不觉得吧，那个打更是，那个说话更是这样的。我把你肩膀一拍，所以这一战，也关乎于境州，你们可以团聚了，把你肩膀一拍——
搜狐娱乐：要动一下的。
张艺谋：那好，两个月以前动完了。那现在你两个月以后来拍，你要拍成方方面面要恰到好处，你跟他那个动，要完全同步。特别有意思。就是你这个手要伸过来，你还要讲着话，所以，你们就可以团聚了。你这个点。就这些东西特别微妙，实际上就在这些方面，就拍出来要很微妙。
搜狐娱乐：像这种要拍很多条吧，一遍一遍的。
张艺谋：对，就是他自己要去，还有打，还有反应，棍打，步伐乱了，心就乱了，对吧，拿棍打，这个反应，这个反应是两个以前做好的，那现在，这一下，要打的。它又是长镜头，又是一边讲话一边，所以邓超自己都掌握不住，他一边一边的练习，他又是说早了说晚了，嘴上说着手上顾不上。说早了说晚了，棍子打高了打低了。那个表演当中长镜头每一项，你要重复多少次，很复杂，因为你要拍出来。你不像美国人，弄个绿布，咱就做（特效）吧。
搜狐娱乐：您当时为什么直接拒绝了用电脑实现这些？
张艺谋：就是因为我刚做了一个大电脑电影，我刚做完《长城》我特别知道，我认为就是拍出来最讲究的。你说“工匠精神”，你不说“电脑精神”吧。你说工匠精神的话，你就是拍出来，那真的是不一样的。你拍出来跟做出来，真不一样。好莱坞如果做这个的，就非常简单，好莱坞连那个棍子都没有，他就两个演员各演各的，空打就完了，棍子都没有，拉一个绿布就去做，肯定出来也是一样的。那你要拍就不一样，你要有一个棍子，真打在身上，你那个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就是比电脑做出来，我自己觉得要地道多了。
搜狐娱乐：这一次就是比较特别的武器，像一个龟壳一样。是他们在集体进攻的时候，两个扣在一起的那个伞，您是怎么做出这个，一个很奇特的东西。
张艺谋：配伞那个伞。那就是我自己想的，因为伞在武侠中也常用，我们把它变成了一下，变成这样一个东西，我是觉得，因为我们这个电影是7天都是下雨，就是7天的故事，全是雨中的戏，又要用伞来做兵器和水的变化，所以就尽量发挥这样的一个想象力。我们为了那个伞滑下来，我们专门修了那个石板路，200多米，斜着滑下来，是真滑下来，真能转。两个绳子拉着，一个绳子拉着它下滑，一个绳子拉它转。然后演员真在上头，跟过山车似的，就转。拍了很多次。
搜狐娱乐：然后这个电影里面因为有很多很多的雨。
张艺谋：雨全是真下的。
搜狐娱乐：您为什么要把这个难度增加成这样？
张艺谋：因为在电脑时代，我们大家都很懒的就交给电脑了，花钱就完了，动嘴就完了。我觉得这种工匠精神这种电影的本质就慢慢的失去了，我们还是愿意回传统，坚持这个东西，就坚持拍下来。因为我有权利，我自己有这个权利可以这样说，因为我做了一个大电脑电影，我做了一个1亿5千万美金的电脑电影。所以我跟全世界最顶级的电脑公司合作完了，我用了3年半的时间。所以我自己可以说，拍出来比电脑好。我可以有这个资料这么说。就是不一样，真的就是不一样，人类的电脑，工业光魔、维塔是两家最好的电脑公司，你去问电脑公司的，拍出来它还会承认说，拍出来的比电脑做的好。这是一定的。因为这就是电影。你体现你的工匠精神，你就是要拍出来。那当没有电脑的时候我们的前辈是怎么拍电影的，那些世界优秀的作品是怎么出来的，那就是要拍出来。就像人一样，演员就是要演出来。你不能说电脑再有50年，没有演员了取代演员了。对吧，你就看电脑好了，取代演员，我觉得不可能。我们还是要看人，看人的肌肉表情，看人的眼神。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不能代替。所以我就觉得，还是拍出来吧。可能以后对我来说还是要拍很多电脑电影，或者大的电影，动作电影，但是我还是会坚持这种尽量拍出来，尽量不要去做。不是你花不起这个钱，是你希望坚持电影的某种品质。
